白象与害马

《两地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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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江文艺出版社2005年版的《鲁迅散文全集》辑了《朝花夕拾》《野草》和《两地书》,带有丰富注释。

《朝花夕拾》是回忆童年,纪念故人之作;《野草》作于鲁迅遭揶揄批判,心情苦闷激愤之时,并且当时北洋政府审查严格,所以文字晦涩。

三部里我最喜欢《两地书》,它是鲁迅和许广平的书信集。我对名人死后连私人书信也遭公开玩赏一事,虽自身窥探欲得到满足,总不免为作家们感到义愤。不过,《两地书》是鲁迅自愿整理出版的,他自陈其目的是:「我们以这一本书为自己纪念,并以感谢好意的朋友,并且留赠我们的孩子,给将来知道我们所经历的真相。」我放下心来,大肆阅读。

该书信集是两人三个时期的书信往来。从字里行间中,就能读到两人感情的升温。甚至不用细察行间之意,单从称呼和署名就可判断:

第一段是1925年3月—7月,鲁迅是“小说史略”课程讲师,许广平上过该堂课。许广平首次给鲁迅写信,是青年迷茫无助时,乞助于老师与其时的精神领袖之意。信的内容大致是痛陈小人当道,社会流弊,前途难明。许广平恭敬地称“鲁迅先生吾师”。鲁迅回信多是敬告社会痼疾,虽需运动改革,但应缓缓图也,不希望许广平盲目斗争,白白牺牲。鲁迅回信称“广平兄”,他解释说这是他写信的习惯,学生一律称“某兄”,弄得许广平诚惶诚恐一场。这期间两人多聊社会运动的情况,以及读书和人生的指导。

第二段是1926年9月—1927年1月。二人俱迁南方,鲁迅在厦门任教,许广平在广州任教。这时许广平称 “My Dear Teacher”,自己署名 “Your H.M.” (害马,“害群之马”是别人批评许广平之谓)。鲁迅倒是矜持,仍称“广平兄”,自称“迅”。此一时期时局仍然动荡,两人时时心系社会运动,但谈生活饮食起居愈多,刻刻挂念对方(多睡觉,多吃,不要太劳累等)。

第三段是1929年5月—6月,两人已同居上海,鲁迅回北平探亲,许广平怀孕留在上海。彼此写信也有了爱称,许广平称 “B. EL” “EL. DEAR”等,即 Bruder Elefant 德语的缩写,意思是“象兄”,因林语堂曾誉鲁迅为白象。鲁迅则称 “H.M. D” “H. D”等 。

突然发现,凭借两人的书信往来,完全可以拍出一个文艺气,节奏巧妙的电影。每次书信中断,两人都有见面,但故意略过。每次重新通信,两人感情进一步升温,甚至床戏也不用拍(自然也拍不了,不然肯定“恶搞英雄”),只知道两人分开时,许广平已有身孕,整部电影只有两人画外音读信,跳切罢课,上海沦陷,各地起义等画面……

这些书信除了鲁迅私人纪念的意义,对于上世纪二三十年代的中国也算一个记录(例如当时似乎风靡保健品)。两人一直关注各种社会运动,同时也是当时公众人物利益争斗的受害者和观察者,两人南下也对广州一带的风物百姓有描写,都是不错的史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