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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下(the present),我们认为,永远都在我们前面,它是生命中少数几件我们不能与之分离的事物。在我们最初来到世界的痛苦时刻,当下便劈头盖脸倾盖在我们头上,当一切都还太过崭新,无法处理也没有商量的时候,在童年和青年时期,当下仍留在我们身侧,在记忆和期许的重负还未压上我们肩头的时候,而等到我们年岁渐长,我们会悲伤并隐隐不安地发现,我们越来越难以触碰、抚过,甚至哪怕瞥见当下了,而我们最接近当下的时候,不过是些短暂的瞬间,当我们停下来思量我们的身体占据的空间之时,那醒来时床单的贴身温暖,那带我们去他方的火车上坑洼的玻璃窗,仿佛我们唯一能让时间静止不动的方法,只有通过身体让我们周围的物体不要移动。当下,我们意识到,随着时光流逝离我们越来越远,只在飞逝的瞬间露面,又迅速把我们留在世界无休无止的运动中,在我们晃神的瞬间便飞逃而去,几乎不留下任何痕迹,至少当我们回顾往事时一切往往就是这样,在下一个我们定神的短暂瞬间,在下一次我们让事物静止不动之时,我们才意识到距离上一次我们意识到自身以来已经过去了多少时间啊,多少时日,多少个周,多少个月都在我们一无所知中消逝了啊。形形色色的事件酝酿、发生,各样情绪阴晴流转,各色人物和情境来而又去,可当我们转眼回顾,当我们不知何故,得以抽离日常生活循环往复的白日梦的罕见时刻,我们不无惊讶地发现自己所处的地方,就好像一切事情发生时我们并不在场,就好像在这称作我们的生活的整段时光中我们都在别处一般。每天早晨醒来,我们跟随习惯的细线忙忙碌碌,走出家门,走进世界,晚上归家上床,视而不见地移动在熟悉的轨道上,日复一日,一周又一周,直到在这白日梦游的中途,有事发生了,细线终于被切断,在强烈的欲望或意料之外的丧失到来之时,生活的节律被打断,我们回神四顾,哑然惊觉世界比我们认为的宽广得多,就好像在这整个时间里我们一直都被戏耍、蒙骗了,而回头来看这整个时间似乎不具有任何实质,既无变化,也无延续,这整个时间经而逝去,我们却毫无触动。1
- 本段出自阿努克·阿鲁德普拉加桑(Anuk Arudpragasam)长篇小说《北行之旅》(A Passage North)的第一段。阿努克·阿鲁德普拉加桑是生于1988年的斯里兰卡小说家。他在2016年发表了小说首作《短暂婚姻的故事》(The Story of a Brief Marriage)。2021年,《北行之旅》出版,入围布克奖短名单。